錢鍾書談中國詩的內容

2021-03-04 08:53:44 字數 3497 閱讀 8401

1樓:匿名使用者

什麼是中國詩的一般印象呢?發這個問題的人一定是位外國讀者,或者是位能欣賞外國詩的中國讀者。乙個唯讀中國詩的人決不會發生這個問題。

他能辨別,他不能 這樣籠統地概括。他要把每個詩人的特殊、個獨的美一一分辨出來。具有文學良心和鑑別力的人像嚴正的科學家一樣,避免泛論、概論這類高帽子、空頭大話。

他會 牢記詩人勃萊克的快語:「作概論就是傻瓜。」假如一位只會欣賞本國詩的人要作概論,他至多就本國詩本身分成宗派或時期而說明彼此的特點。

他不能對整個本國 詩盡職,因為也沒法「超以象外,得其環中」,有居高臨遠的觀點。因此,說起中國詩的一般印象,意中就有外國人和外國詩在。這立場是比較文學的。

據有幾個文學史家的意見,詩的發展是先有史詩,次有戲劇詩,最後有抒情詩。中國詩可不然。中國沒有史詩,中國人缺乏伏爾所謂「史詩頭腦」,中國最好的戲劇 詩,產生遠在最完美的抒情詩以後。

純粹的抒情詩的精髓和峰極,在中國詩裡出現得異常之早。所以,中國詩是早熟的。早熟的代價是早衰。

中國詩一蹴而至崇高的 境界,以後就缺乏變化,而且逐漸腐化。這種現象在中國文化裡數見不鮮。譬如中國繪畫裡,客觀寫真的技術還未發達,而早已有「印象派」「後印象派」那種「純 粹畫」的作風;中國的邏輯極為簡陋,而辯證法的周到,足使黑格爾羨妒。

中國人的心地裡,沒有地心吸力那回事,一跳就高公升上去。梵文的《百喻經》說乙個印度 愚人要住三層樓而不許匠人造底下兩層,中國的藝術和思想體構。往往是飄飄凌雲的空中樓閣,這因為中國人聰明,流毒無窮地聰明。

貴國愛倫· 坡主張詩的篇幅愈短愈妙,「長詩」這個名稱壓根兒是自相矛盾,最長的詩不能需要半點鐘以上的閱讀。他不懂中文,太可惜了。中國詩是文藝欣賞裡 的閃電戰,平均不過二三分鐘。

比了西洋的中篇詩,中國長詩也只是聲韻裡面的輕鳶剪掠。當然,一篇詩裡不許一字兩次押韻的禁律限制了中國詩的篇幅。可是,假 如鞋子形成了腳,腳也形成了鞋子;詩體也許正是詩心的產物,適配詩心的需要。

比著西洋的詩人,中國詩人只能算是櫻桃核跟二寸象牙方塊的雕刻者。不過,簡短 的詩可以有悠遠的意味,收縮並不妨礙延長,彷彿我們要看得遠些,每把眉眼顰蹙。外國的短詩貴乎尖刻斬截。

中國詩人要使你從「易盡」裡望見了「無垠」。

一位中國詩人說:「言有盡而意無窮。」另一位詩人說:

「狀難寫之景,如在目前:含不盡之意,見於言外。」用最精細確定的形式來逗出不可名言、難於湊泊的境界,恰符合魏爾蘭論詩的條件:

那灰色的歌曲

空泛聯接著確切。

這就是一般西洋讀者所認為中國詩的特徵:富於暗示。我願意換個說法,說這是一種懷孕的靜默。說出來的話比不上不說出來的話,只影射著說不出來的話。濟慈名句所謂:

聽得見的**真美,但那聽不見的更美。

我們的詩人也說,「此時無聲勝有聲」;又說,「解識無聲弦指妙」。有時候,他引誘你到語言文字的窮邊涯際,下面是深秘的靜默:「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」「淡然離言說,悟悅心自足。」

有時他不了了之,引得你遙思遠悵:「美人卷珠簾,深坐顰蛾眉;但見淚痕溼,不知心恨誰。」「松下問童子,言師採藥去。

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」這「不 知」得多撩人!中國詩用疑問語氣做結束的,比我所知道的西洋任何一詩來得多,這是極耐尋味的事實。

試舉乙個很普通的例子。西洋中世紀拉丁詩裡有個「何處 是」的公式,來慨嘆死亡的不饒恕人。英、法、德、意、俄、捷克各國詩都利用過這個公式,而最妙的,莫如維榮的《古美人歌》:

每一句先問何處是西洋的西施、 南威或王昭君、楊貴妃,然後結句道:「可是何處是去年的雪呢?」

巧得很,中國詩裡這個公式的應用最多,例如:「壯士皆死盡。餘人安在哉?

」 「閣中帝子今何在,檻外長江空自流。」「今年花落顏色改,明年花開復誰在?」「同來玩月人何在,風景依稀似去年。

…春去也,人何處?人去也,春何處?」莎士比亞的《第十二夜》裡的公爵也許要說:

夠了。不再有了。就是有也不像從前那樣美了。

中國詩人呢,他們都像拜倫《哀希臘》般地問:

他們在何處?你在何處?

問而不答,以問為答,給你乙個迴腸盪氣的沒有下落,吞言咽理的沒有下文。餘下的,像啥姆雷特臨死所說,餘下的只是靜默——深摯於涕淚和嘆息的靜默。

西洋讀者也覺得中國詩筆力輕淡,詞氣安和。我們也有厚重的詩,給情感、思戀和典故壓得腰彎背斷。可是中國詩的「比重」確低於西洋詩;好比蛛絲網之於鋼絲 網。

西洋詩的音調像樂隊合奏。而中國詩的音調比較單薄,只像吹著蘆管。這跟語言的本質有關,例如法國詩調就比不上英國和德國詩調的雄厚。

而英國和德國詩調 比了拉丁詩調的沉重,又見得輕了。何況中國古詩人對於叫囂和吶喊素來視為低品的。我們最豪放的狂歌比了你們的還是斯文;中國詩人狂得不過有凌風出塵的仙 意。

我造過aeromantic乙個英文本來指示這種心理。你們的詩人狂起來可了不得!有拔木轉石的獸力和驚天動地的神威,中國詩絕不是貴國惠特曼所謂 「野蠻犬吠」,而是文明人話。

並且是談話。不是演講,像良心的聲音又靜又細——但有良心的人全聽得見,除非耳朵太聽慣了麥克風和無線電或者……

我有意對中國詩的內容忽略不講。中國詩跟西洋詩在內容上無甚差異;中國社交詩特別多,宗教詩幾乎沒有,如是而已。譬如田園詩—— 不是浪漫主義神秘地戀愛 自然,而是古典主義的逍遙林下——有人認為是中國詩的特色。

不過自從羅馬霍瑞斯《諷訓集》卷二第六首以後,跟中國田園詩同一型式的作品,在西洋詩卓然自成 風會。又如下面兩節詩是公認為洋溢著中國特具的情調的,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。

」「眾鳥高飛盡,孤雲獨去閒。相看兩不厭,只 有敬亭山。」我試舉兩首極普通的外國詩來比,第一是格雷《墓地哀歌》的首節:

晚鐘送終了這一天,

牛羊咻咻然徐度原野,

農夫倦步長道回家,

僅餘我與暮色平分此世界。

第二是歌德的《漫遊者的夜歌》:

微風收木末,

群動息山頭。

鳥眠靜不噪,

我亦欲歸休。

口吻情景和陶淵明、李太白相似得令人驚訝。中西詩不但內容常相同,並且作風也往往暗合。斯屈萊欠就說中國詩的安靜使他聯想起魏爾蘭的作風。

我在別處也曾詳細說明貴國愛倫·坡的詩法所產生的純粹詩,我們詩裡幾千年前早有了。

所以,你們講,中國詩並沒有特特別別「中國」的地方。中國詩只是詩,它該是詩,比它是「中國的」更重要。好比乙個人,不管他是中國人,美國人。

英國人,總 是人。有種捲毛凹鼻子的哈巴狗兒,你們叫它「北京狗」,我們叫它「西洋狗」。《紅樓夢》的「西洋花點子哈巴狗兒」。

這只在西洋就充中國而在中國又算西洋的 小畜生,該磨快牙齒,咬那些談中西本位文化的人。每逢這類人講到中國文藝或思想的特色等等,我們不可輕信,好比我們不上「本店十大特色」那種商業廣告的當 一樣。中國詩裡有所謂「西洋的」品質,西洋詩裡也有所謂「中國的」成分。

在我們這兒是零碎的,薄弱的,到你們那兒發展得明朗圓滿。反過來也是一樣。因此, 讀外國詩每有種他鄉忽遇故知的喜悅,會引導你回到本國詩。

這事了不足奇。希臘神秘哲學家早說,人生不過是家居,出門,回家。我們一切情感、理智和意志上的 追求或企圖不過是靈魂的思家病,想找著乙個人,一件事物。

一處地位,容許我們的身心在這茫茫漠漠的世界裡有個安頓歸宿,彷彿病人上了床,浪蕩子回到家。出 門旅行,目的還是要回家,否則不必牢記著旅途的印象。研究我們的詩準使諸位對本國的詩有更深的領會,正像諸位在中國的小住能增加諸位對本國的愛戀。

覺得甜 蜜的家鄉因遠征增添了甜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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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鍾書是怎麼學好英語的,錢鍾書是怎樣學英語和語文的?

同意一樓的 但 錢鍾書難得可貴的是博覽群書,學貫中西,語言就是有點 雜 的感覺,他的文字和語言都是令人耳目一新,這也是他學語言的興趣所在!英語亦如此,錢鍾書當年考清華的時候是滿分!在現在未必如此,不可同日而語!至於是否真正學好,不能一概而論。錢鍾書是怎樣學英語和語文的?錢鍾書喜歡做筆記。能夠學好七八...